枳句来巢
一些短篇
错账
姜泥呢,大的心机是没有的,小的来往却最会斤斤计较。从她对铜钱着迷的第一天起,就养成了自己的一种处事方式。倒是没什么特别的,硬要说的话,就和算账一般。
帮了她的,记一笔恩,欺了她的,记一笔仇。
恩是恩,仇是仇,不可相混,不可相抵。之后,感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。
因为,一码归一码。
用徐凤年的话说:“好听了叫明理,难听了叫拧巴。”
说这话时,摇着头,叹着气,嘴里还忍不住啐一声。他气呀,因为自己在这么拧巴的小泥人儿那里讨不到任何便宜。
“这丫头只有我能欺负。”
在旁人听来全是偏爱的话,在姜泥那里无耻的多。这就像是一个借了巨款的老赖,厚着脸皮对别人说,“这钱只能我借,但我没打算还”一样无赖。
欺负了就是欺负了。
“十二岁仲夏拿青蛇吓人”
“及笄刺杀挨了一掌捆”
“武当菜地失踪的黄瓜”
“成亲前夜被搅的酒局”
“前日钱盒遭抢三文钱”
当然,也不只这些……
“十一岁除夕的长生结”
“十三岁落水被救”
“遇隋珠发难,拔剑撑腰”
“借轩辕水路,扶板护送”
“大雪龙骑,千里相救”
仇记得,恩,也记得。
他对她好,姜泥打心眼里清楚。他们之间的国恨私怨,也未曾忘却半分。
就是他俩有了女儿之后,仍是如此。
两个人对酒当歌,半醉半醒时,姜泥坦言过这事儿。当时,徐凤年手捂心口,红着眼眶,直道她冷酷无情。
可是姜泥知道,这是她的原则,这样待人,才能挺直腰板,碾在泥里也不低人一等。
“其实呢,这账,是有很大问题的…”
“我知你的恩,也图报那仇,可不管怎么算,我总是欠你的。”
“因为啊……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姜泥啪地一声拍在徐凤年脸上,眼睛被酒意染地失焦,只顾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吐为快。
“这个喜欢呢……不关恩,也不关仇。你看!我喜欢你,一向是我的事!干干净净,坦坦荡荡!”
像是不够解气,又重重地拍了一下,这下徐凤年是清醒了。
看着撑起北椋王妃华服的小小身板,只觉得心底发酸。姜泥一向是这么别扭的丫头啊。她在告诉自己,将小泥人留下的从来不是他徐凤年做过什么,而是姜泥的喜欢。
他忍不住要后怕,若是当年她的喜欢终于抵不过他的自大,薄情,或是时过境迁终于发现自己累了,倦了。那么那账上,便永远只剩冷冰冰的恩和怨。徐凤年于姜泥,同这世上,江湖上任何一个有过照面的角色,毫无差异。
可是,又不一样……
“你那账上出错,分明是因为少记了一笔。”
他抓住她的手,攥紧着,按在胸口。
“老子的喜欢呢?在乎呢?舍不得呢?被你喂了狗么?”
“好好记着!这一笔一点也不比你的少!一样干干净净,坦坦荡荡。”
“童叟无欺!”
相隔
久别重逢,是为了诀别。
徐凤年心里念着这句话,失神地去寻她的眼睛。那双装着千言万语却硬是一句不说的眼睛。
偌大的楚殿内,只留一盏烛焰的光亮,恰好照在了两人之间的方寸间隔。
姜泥的手撑在自己颈畔,纤细却有力,银白的宫裙在榻上铺开。原是咫尺之距,却是分毫没有触碰。
他仍是不死心地问
“与我走”
“离开这里”
“你信我”
她不语。像庙里的菩萨,看不出喜怒,听不见信徒的俗世恩怨。
而后,垂眼,低头。
光亮在女子缓缓俯下的动作中一点点消散,柔软的发丝落在领口,一股芷草的清香幽幽淡淡。他一动不动,任由情愫蔓延发酵成为苦酒,慢慢积聚在愈发酸热的眼眶,然后溶解在交缠的呼吸里。
姜泥用鼻尖勾勒他的脸庞,从额角开始,点过颧骨,干燥的朱唇拂过面颊,恰如火苗撩过,暖得若有若无。她的肌肤掠过他的,情意与温存皆化作耳际的气息。
轻轻的,淡淡的,黏着太多当断又断不了的拉扯。
“我们能做很多事。”
“可同行,可陌路;可生死与共,可心有灵犀;可爱,可恨;可相拥,可风流;可纠缠一辈子。”
“唯独不能相守一生。”
她说着,便要起身,他也急着探去,唇瓣触碰的瞬间却被躲开。
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“因这最后一句,前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。”
明白了
镜中花,水中月
那么近,却触不到,抓不住。
他呆呆地望着女子,忘了反驳,忘了控诉。
那是朦胧,分不清是自己眼中的朦胧,还是姜泥眼中的朦胧。
只有一滴晶莹打在了他的一汪水中,如一个火星,轰地燃尽了一切,什么都没了,连心底的灼烧都像是幻痛。
拥吻
很早的时候,她就知道男女之事。且不说没有不透风的墙,单说宫闱之内,王府之中,也不是什么纤尘不染的地方。
衣衫凌乱,发丝交缠,唇瓣撕扯着拉扯,像褪祛人皮之后的野兽,搏斗,啃咬。将比甜蜜更加刻骨铭心的疼痛和窒息留作回味。
这是,亲吻。
姜泥见过,知道。仅此而已。
人会这么做,她却不能共鸣。也许是怕疼,也许是无情。宣泄,和占有,对她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。姜泥想要的很少很少,能得到的也很少很少。患得患失,时间久了,就成了无欲无求。
她喜欢的:手臂舒展,继而圈住,收紧,稳当的,踏实的。温暖的手触着脸庞,按在胸口,耳边的心跳声,一下,一下,撞击在太阳穴。
这是,拥抱。
像淋过一场秋雨后,靠近一簇烈火。
燃不起来,却热得滚烫。
一种贪恋的依赖。
只要他伸开手,带着笑,她就忍不住走近。
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说:“不怕,不怕。”
在头上揉着发顶,背上轻轻抚慰的手说:“有我在。”
她会忍不住流泪。条件反射一般,簌簌地往下落。
后来,徐凤年会用唇瓣代替手指,一点点为她拭去泪珠。姜泥想,她其实也不是讨厌亲吻,如若对象是他,自己就会贪得无厌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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